莫郁华高中三年，就暗恋了周子翼三年。

在高中毕业晚会上，她终于按耐不住，抓住厕所相逢的机会，她勇敢向他表白，说她喜欢他，喜欢了三年。她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她并不期待他也会说出一句：我也是。

她只想着怎么也要给自己的感情世界有个交代，让他知道，让自己无憾，她曾经在花一样的年纪里，爱过一个美丽的少年，问心无愧。

可是，当周子翼用一种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表情说出那句：不会吧，你饶了我吧时，莫郁华才知道，自己的防备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固。原来对他来说，自己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幸好，莫郁华感情失意，学业高升。

她知道自己家境贫寒，相貌平凡却又生性拘谨，不善言谈，性格并不有趣。一向只喜欢美女的周子翼更加是看不上她的。她做不成白天鹅，但她也不要一直做丑小鸭。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她唯有更加刻苦学习，或许在学业上倾注的心血比起在人身上的投入回报得快。高中三年，莫郁华勤奋苦读，如愿考上了南方一所理想医科大学，成了全村第一个跳出农门的“女状元”。

她其实前程似锦，却始终为情所困。

时隔多年，莫郁华依然为那一晚的表白耿耿于怀，她一边恨着那美丽的嘴巴吐出的伤人话语，一边又无法控制，放不下。

固执。

莫郁华喜欢周子翼，从高中第一天开始，她就以一个虔诚者的姿态仰望他。她对他一见钟情，是因为：

那天下着大雨，撑着伞在校园里走过的人无不狼狈不堪，他却穿着一身的白，衣裤鞋子纤尘不染，如同由天而降，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办法想象一个男孩子竟能拥有这般无暇的美丽。

周子翼就这样以懵懂者的姿态走进了莫郁华的心底里，他如同一道炫目的闪电，一匹白马，划开了莫郁华眼前的天地，让她看到了云泥之别的另一个世界。

莫郁华，从小到大，她接触的异性，她的父辈，她的兄长，他们长年累月赤足在田地里劳作，脚上永远带着洗不干净的泥垢，一双六块钱的解放鞋，她的父亲可以从春到冬穿上三年。

而她自己，指甲里藏着长年干农活留下的污垢，用水都难以擦洗干净。她和他有着怎样的天地之别，她最清楚。

周子翼和程铮一样，是大家眼中公认的天之骄子，有着与生俱来的清高。他的父亲，是本省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比起程铮的冷淡，周子翼幽默风趣，善解人意，可这些都是相对美女的。他多金帅气，可以成绩不好，可以顽劣，闹起来甚至可以无法无天，可上至校长，下至老师，都对他格外宽容。

这样一个周子翼，和莫郁华相差的何止是家境和相貌，他们的品性更是天差地别，门不当户不对。

或许爱情没有缘由，越缺失越渴望。莫郁华的确就是这样一个人，而且她在感情里一旦陷进去了，便不肯也不想出来。她看似潇洒，实则固执。她拉着苏韵锦去看球赛，只为看周子翼。她大一时知道他有了女朋友，他高调嗮恩爱，而她依然在暗处遥望他的幸福，自己默默伤心。在高中毕业六年后同学相聚，他更加风流倜傥，意气风发，他的女朋友也已变成了他的未婚妻，可她却还为他称赞自己变漂亮而脸红心跳，更半真半假坦言自己还爱着他。真真假假，难道周子翼不知道？这样的爱，对他或她有什么意义？

我心疼莫郁华的同时，其实真的更恨她的固执。一个人太固执，人生便少了很多乐趣。她在医学院六年，男多女少的地方，只要她打开心扉，有什么样男的，会找不到？比周子翼好得多的都有。可她偏偏关上自己的心，只觉得大学生活，就是从一个实验室辗转到另一个实验室的无趣生活。

就连她的知心朋友苏韵锦都劝她：他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还有什么值得你爱？莫郁华无法回答，因为她自己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母性。

在高二那一年，周子翼的父亲来学校约见校长，也正因为这件事，使莫郁华见识了站在云端世界生活的周子翼，原来也有不完满，也有缺憾。她亲眼看见他疯了一样把他父亲的名贵爱车用石块砸得面目全非，他家的豪宅四百平米，却长年只住着他和保姆，他高中三年的家长会，都是他父亲的助理出席。

光鲜亮丽的背后，原来也有这样的无奈酸楚。贫寒的莫郁华爱他的同时，对他竟产生了怜惜，同情，好像只有这样想，才能证明他需要爱，需要被人爱，她才能爱得光明正大，合情合理，才能在他可能都不知道她的姓名时，对他表白。

世界上什么样的爱只问付出，不求回报的？除了父母的爱，应该没有其他了。可莫郁华对周子翼的爱也是这样的，她对他有了母性的怜惜，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装了他。女人的爱一旦掺杂了母性，便无可救药，一发不可收拾。

莫郁华在医学院的第七年，周子翼在上海出了车祸，肋骨断了三根，脾脏破裂，左鼻骨折，左大腿粉碎性骨折，整个人只剩下了半条命。他忙碌的父母只陪了他两天，他的未婚妻虽然一天一个电话，可人却从没来过。有钱人家就是这样，他们宁愿请三个高级护工轮班照顾他，也不肯抽出赚钱的时间陪伴他。每个人，的确都有忙的理由。

而莫郁华呢？她也忙。

可她放弃了医学院签约名额的实习机会，带上实习期间的补贴飞到了上海，来到了周子翼的身边。

接下来的日子，莫郁华接近两个多月衣不解带照顾周子翼。她一个连男朋友都没有交往过的大姑娘，贴身服侍他，喂他吃饭，帮他上下摖身，连医护人员都认为她是他的女朋友了，她也觉得自己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了。

可他出院那天，他甚至没有通知她，没有跟她道别，只安排他父亲的助理留下交给她整整一大叠钱。她的爱对他有什么意义和价值？最后，他都只是把她当作高级护工而已。

事后他打来电话，跟莫郁华说：

郁华，我感激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风里来火里去我都会为你做的。

可不可笑？当年聚会时，周子翼也说过这样的话：

郁华，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要是回到几年前，我说不定会爱上你，嘿嘿。

周子翼是个多么精明的人，他知道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才这样肆无忌惮的说出口。可莫郁华呢？或许爱得多的人，是要付出得多一点，卑微得多一点，一如程铮对苏韵锦，一如她对周子翼。可她明知他是个现实又残忍的人，却还甘愿沉溺。

暧昧。

周子翼在康复半年后结婚了，后又因为应酬多的问题和妻子离婚了。

本以为，莫郁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一次，怎么也到她了。她也的确，渴望他能够回头看看她的。

离婚后的周子翼，还是有着不停的应酬。他每次半夜喝醉了，就打电话给莫郁华来接他，莫郁华无论休息与否，居然也答应他。一次又一次，她成了他的救火队。后来，他索性应酬完后，直接回到莫郁华的住处，有时喝上一两杯茶离去，有时喝得烂醉过夜，莫郁华客房里经常有他遗留下来的东西。

这样暧昧的行为，情侣间才会做的事，莫郁华居然也愿意放纵他，苏韵锦也问她：你们这样算什么事？

可莫郁华愿意，她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迎合他，他的确享受她的关爱，贪恋她给予的温暖。一个需要，一个被需要，可也紧紧如此，他并不爱她。苏韵锦看得比她透彻：

周子翼不过是利用你的感情，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地享受被爱的感觉。

他对她双手奉上的感情视而不见，可她还是自欺欺人无条件等待。最后等来的，却是在莫郁华三十岁生日后的第二个月，他和前妻复合的消息。

莫郁华太放任周子翼了，她把自己的自尊，自我，矜持都丢弃了，让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来去自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样的一份感情在他眼里又怎么会值钱，怎么会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