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卖【短篇小说】

文/高蕊

林雯是姐姐林雪从小带到大的，林雪这个比她大十八岁的姐姐，对她真是比亲妈还要亲。林雪常说要不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可能就没有林雯了，所以林雯的命是她求来的，她就得对这个妹妹负责。

林雯妈妈意外怀了林雯时，考虑年龄大了，大女儿都已经十七岁了，实在不想再要个小累赘耗费自己的精力。是林雪对妈妈说：

“生下来吧！以后有了他（她），我也不孤单了。你放心，你伺候不了，我帮你。”

林雯爸妈这才心软留下来林雯。林雪也真说到做到，就算她结了婚，就算生了自己娃，林雯都像条水蛭一样，吸在林雪的身上，怎么甩也甩不掉的赖在她身边。直到赖到考上当地一所卫校，虽说住了校，可放假的时候还会跑到姐姐家的书店里帮忙。一直到她现在参加了工作，还是如此。

此时的林雯已经出落得标致又水灵，按林雪的话说就是天仙下凡了。她很自豪把自己的妹妹养得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她在书上第一次看到有人描写有位姑娘水嫩的像颗水蜜桃，一下子就想到了林雯，她想这个作家一定是拿自己的妹妹为范本来写的。那林雯不就是像一颗水蜜桃一样，白皙水嫩，她从来没看见哪个女子可以那么白嫩，又白嫩得那么好看，眼睛圆溜溜地乌黑有神，被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遮掩着，多了一些欲语还休的脉脉含情，真看得男人们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笔挺圆润的小鼻子下那张殷红的小嘴，就像涂了最艳而不妖冶的唇膏一样，润泽饱满。放在柜台上的手，白皙水嫩得让所有女人都自惭形秽。林雪和王书政从来舍不得让这双手做一定点儿家务，他们都觉得，这个妹子就该养尊处优地供着才对。

现在只要这个仙女一来，书店里的生意就会好得不得了。附近那所高中的半大小子们会一窝蜂似地涌到书店里来挑书，挑来挑去地磨蹭着赖在店里不走，每一双眼睛都会火辣辣地向林雯偷瞄去。林雪站在一端将一切都看到眼里，看着自己的妹妹坐在柜台前，对这些恨不得从眼光里伸出爪子的贪婪视而不见。林雪也不止一次看见有些女学生，也痴迷地都快要流口水样看着林雯，由衷地对她说：

“小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听得她一旁“噗嗤”笑出声来。而她那个好性子的妹子对她们温婉笑笑，轻声细语地谢谢人家。你说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美女放在那儿，他们的生意怎么能不好？所以，林雯一回来，王书政恨不得把她钉在柜台前，只负责展示她的美，动动手收钱就好了。

后来，一个叫何大伟的男青年出现了。王书政竟破天荒地看见林雯在那个男青年的注视下脸红了，红得像夕阳西下时分，湖面映照着的晚霞，美得让男青年心旌荡漾。王书政明显看到那男青年痴得已经不会接林雯递过来的书，没好气地上前去，夺过林雯手里的书，塞到他怀里：

“您的书，请您收好，欢迎您下次光临。”嘴里说着客套话，心里却发着狠，“永远不要再来了才好，你个穷书匠。”王书政的眼光真是毒辣，他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个男青年该是学校新分来的老师。刚刚大学毕业，根基还没打稳，就来打他们家天仙的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仙肉了。

林雯看了眼姐夫，脸更红了，不敢再看眼前的何大伟，她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怎么跳得分外卖力。她就是觉得这个男青年，和别人不一样，干净清爽有股书卷气，温文儒雅地让她觉得很舒服，莫名地会想靠近。林雯被自己吓到了，她怎么会有了这样的想法？自小到大，她早已习惯那些男人看自己的眼光，也从来不会入心的。可这个男青年怎么就是让她的心怦怦地乱跳起来？

晚上，林雪靠在床上，睡眼蒙眬地看着电视。王书政扶了扶眼镜挨到她身边，用手摩挲她的胳膊意味深长地说：

“雪儿，我跟你说，你要注意林雯了，我看她跟那个常来的何老师关系可不简单，你我都是过来人，都明白的，可别让他们两个好上。”

“好上了怎么了？林雯都二十二了，按理说也该交男朋友了，我觉得那小伙子不错，人长得挺精神的，又是老师，林雯就喜欢这样有文化的人，我看他们两个还挺合适的。”林雪上下眼皮只打架，没领会王书政的意图。

“愚昧啊！愚昧。”王书政一见林雪这乐见其成的态度，就急了。

“怎么了？我怎么还愚昧了？这不挺好的吗？”林雪被他搞得睡意全无，翻过身，不解地看着王书政。

“你那妹要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我倒也觉得挺好，可你没看出来她不是，你几时见过这么标致的一个姑娘？”王书政开始试图撬开林雪的木鱼脑袋，将自己的完美计划镶嵌进去。

“那倒是，我们林家的姑娘都漂亮，但这雯雯是真漂亮，你说她是咋长的？我走南闯北的真没见到比我妹漂亮的姑娘。”说着林雪就又开始为自己妹妹的美貌骄傲得不得了。

“所以你说，她能随便就找个人嫁了吗？她那是老天赏的一张脸，那是注定要高人一等，你晓得不？那是普通百姓家能娶进门的媳妇吗？”王书政斜着眼瞄着林雪快要跌进自己的埋伏圈里。

“也是，我把她养大的，我还真不能看着她像我一样吃苦遭罪。”

“可行了，姑奶奶，你跟着我又吃过哪门子苦？遭过哪门子罪？我是说林雯，林雯！她不能随便就找个人嫁了。你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那你想让她嫁什么样的人？”林雪愣愣地看着他，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坚持让林雯考卫校，去做一个护士，又竭尽全力动用我的人脉把她安排到市里最好的医院，又弄到高干病房去做特护，你动过脑子吗？”王书政敲着林雪的脑子，林雪愚笨的脑子终于肯转动起来。

“你不是说林雯脑子不那么灵光，考个卫校就很不错了吗？你是说，这些你都是计划好的？你想让林雯嫁个高干子弟？”林雪一脸狐疑地看着有点陌生的丈夫。

“哎呀，我的夫人，你终于开窍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给她说媒，我都没跟你说过，我是认为级别不够，想再等等，林雯值得更好的。”王书政像看着别人打了一颗和牌的“边夹”，却笃定还会有人放炮给他来一个“保夹”。不慌不忙地仰着下巴端坐在太师椅上，势在必得地等着那个放大炮的人。

林雪心里琢磨着，他的“好”的概念和她的有多大出入。

“你是为了林雯？还是为了你自己？这事儿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她盯着王书政，想看清他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如意算盘。

“我？为了我什么？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了，我还不是为了林雯好。”王书政开始结巴地躲闪林雪的追问。

“不对，你个官迷，一辈子都想做官，可惜没能如愿，你是贼心不死啊！你连咱儿子的名字都叫王子，你就幻想着你有天做皇帝呢。”一提到儿子，林雪的脑子豁然明朗起来。

“为了你儿子，是吗？王子马上就要毕业了，你是在给他铺路是吗？用我妹的一生幸福为你儿子的前程铺路，好为你们王家光宗耀祖，是不是？”林雪越说越气，“噌”地从床上站了起来，指着王书政的鼻子就要开口大骂。

“好了，你小点声，大半夜的喊什么喊，我儿子，那难道不是你的儿子吗？你不为他的将来想想吗？你这个当妈的就没有义务吗？”王书政果然是高手，一语击中林雪的要害，让她的高八度顿时萎靡了下来。

“再说，我这不也是千挑万选地要给林雯找个好人家吗？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我也是从小看着林雯长大的，我能害她吗？”

那一夜林雪成功地被王书政洗脑了，只因为他这一句两全其美。此后，他们夫妻二人达成了共识，极力促成这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可这个何大伟却偏偏像和他们作对一样，每次林雯回来的时候，他也会准时出现在书店里。王书政才不会相信这种巧合是什么狗屁的心有灵犀。

他的猜测没错，痴迷于林雯的何大伟，早已开始向林雯展开了大胆的追求。林雯下了夜班，出了医院，抬起头一眼就捕捉到了何大伟的身影。见他气宇轩昂伫立在那里，又拿那样痴狂热情的眼神看着她走近，林雯的心里就觉得甜滋滋的。年轻人之间的相互吸引是最瞒不了人的，你递过来一个撩拨眼色，我自是了然，心中若有意势必大胆撤掉一道道关卡，快速缩短爱情的千山万水，直达彼岸，在一起也只不过是水到渠成。

“电影快开始了吧！怪我下班有点晚。”林雯有点羞涩在何大伟面前低下头，喃喃地抱歉，飘进何大伟耳朵里成了娇滴滴的撒娇，哄弄得他心都要化了。

“不晚，不晚，我骑车子带你过去刚刚好。”林雯点了点头，坐上车子，含羞带怯地揽着何大伟的腰。爱情伊始，这点肢体上的轻微碰触都会在他们心底激起千层的波澜，荡漾不休。却要竭力维持面容上的平静无波，可爱意怎么藏得住，它会波涛汹涌地从你的眼波里一个浪一个浪地涌向对方，不淹灭对方誓不罢休。

昏暗的影院里，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几乎都没记住完整的故事情节，都在相互揣摩身边的人，似有期待。何大伟终于按捺不住，在电影进行大半时，借着递给她剥好的龙眼，将她那支柔嫩细腻的纤手试探地握进了手里。林雯心里一抖，柔柔地没半点抗拒，由他握着，那粒可怜的龙眼在他们的手心里被一点点揉得浸出暖暖的汁液来。

那天夜里躺在床上的林雯似乎总是能闻到手心里传来甜腻腻的龙眼香气，然后就会红着脸，想起他们刚刚那急速升温的感情。想起临别在幽暗的小区一角，那羞涩又慌张匆匆的一吻，就害羞的把头藏进被子里，一个人偷偷回味一遍又一遍。

棒打鸳鸯这事儿是王书政主谋，推搡着林雪半推半就地完成的，两个人趁着林雯不在，在何大伟面前精彩地完成了夫妻二人间的双簧。

“你知道雯雯是我带大的，我和她姐夫就得对她负责，这孩子年纪小，不懂轻重，这谈恋爱跟结婚过日子那可是两码事儿，你说是不是？顶门立户过日子，柴米油盐的哪样不是钱？不都是得操心的事儿？林雯啊！跟着我从小就没吃过苦，她可能都不知道盐多少钱一斤，醋多少钱一两……”林雪话没说完，王书政就接了下去。

“唉！让人操心啊！这孩子就不是你这样糙人的命。她注定是要过大富大贵日子的，像你我这样平头小百姓可是养活不了的。你说是不是？大伟。”

何大伟被他们夫妻二人的一席话臊得脸是红一阵白一阵，这个读书人脸皮薄得只能让他勉强点头应付着，最后实在觉得自己再不走，就快被他们夫妻尴尬死了，匆忙起身告辞了。

“你们的话我听明白了，那我先回去了，晚上还得备课。”

“好，好，你忙，年轻人把精力更多投入到工作中，这好，这好。”

何大伟这一去，就再也没登他们家的门，也不再联系林雯，莫名其妙的林雯找上门去，何大伟唯唯诺诺只说自己已申请调职，准备回自己老家去了。而对他们的将来如何安排，只字不提。年轻气盛、敏感又脸薄的林雯心凉了。

既然他的未来安排里没有自己，又何必去强人所难。林雯的骄傲让她就这样离开了何大伟，而何大伟同样揣着他的骄傲黯然离开。他们刚刚建立成型还没来得及加固的爱情堡垒，就这样轻易被摧毁瓦解了。

后来的林雯像一颗棋子任姐姐和姐夫随意放在他们认为最适合的位置上，不发一言地答应了姐和姐夫二人为她极力撮合的婚姻。

姐说那小伙子不错，人长得白白胖胖的，学历高，最重要的是家世好，跟着他不会遭罪。

姐夫说小伙子的父亲那可是咱们市响当当的大人物，这姻缘是咱们几辈子也求不来的，还不是他有远见，把她放在高干病房，让住院的老领导的儿子看上了。

王书政说这话时，两眼激动得放光，面部肌肉兴奋得上下抖动。林雯茫茫然看着他们，好像觉得他们两个描述给她的未来花团锦簇，一片光明。

婚后的林雯的确过了一段好日子，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不是来自她本身，而是外界每一个人的转变。

周围所有的人见了她，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她像成了一只国宝级的大熊猫，成了团宠，到哪里都被一种达成共识的特殊力量差异对待，让她觉得自己像是高人一等。她也从最初的惶恐到最终的坦然接受，辞了工作，专心做她的全职太太。化精致的妆，逛商场、购买高档衣服、化妆品。她那白白胖胖的丈夫认为她该这样体面地活着，她也就这么体面地去做了。

王子的工作顺利地被落实，王书政在饭桌上殷勤且卑微地给他的连襟倒酒，林雯愕然看着姐姐也像王书政一样对着自己的丈夫客客气气，近乎有些谄媚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林雯的好日子戛然而止，是在公公被隔离调查带走那一天开始的。家里也被清查一空，她的婆婆和丈夫在眼见着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的时候，都崩溃了。

昔日那个白白胖胖、高高在上的丈夫受不了这强大的落差，迅速瘦了一大圈。在家喝着闷酒，一遍遍跟她唠叨他在外面开始怎么怎么受气吃瘪，原来那些巴结他的孙子们而今都成了白眼狼。林雯安静地听着，琢磨着该怎么自食其力养家糊口，可她的丈夫没给她和他同甘共苦的机会，就在一次酒醉后，把她打得鼻青脸肿赶出了家门。

“都说红颜祸水，还真他妈是，自从娶了你，我们家就没好过，现在我爸进去了，家也败了，完了，一切都完了。都怪你，都怪你，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的？”这是她胖丈夫在揍她时，嘴里骂出来的混账话。

“还有你那个混蛋姐夫，他用得上我的时候，你瞧瞧他是个什么嘴脸，现在可倒好，他看见我恨不得鼻孔朝天，什么时候轮到他对我趾高气扬，他算个什么东西。”

林雯听他骂自己的家人，不愿意了。

“你骂我可以，不要骂我的家人，他们怎么招你了？”

“还怎么招我了？你知道他当初是怎么低三下四求我帮他儿子弄份好差事？就你自己不知道他为了他儿子，才极力撮合你嫁给我的吧！那个何大伟就是他们两口子合伙把人打发走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那些好事。”

林雯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发疯的丈夫，直觉告诉她，他没有说谎。

林雯冷笑着走在寒冷的街上，她要问问她的好姐姐和姐夫。敲开门，林雪看清她的狼狈，把她拽进屋火冒三丈开始声讨那个什么狗屁的高干子弟，还敢动手打人，越说越气得要去找人算账。

王书政冷着脸坐在沙发上出声：

“找什么找？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咱儿子都受牵连，工作都没了，现在所有人都想着跟他们撇清关系。哦！你倒好，还往前凑？你是嫌把咱们害得不够惨是吗？”

林雯脸皮薄的哪受得了王书政这么夹枪带棒的话，倔强地抹一把眼泪，眼中满是怨气冲着王书政开口：

“这些年你们把这盘棋下得可真是高明，把我这颗棋子蒙在鼓里，被你们随意支配，好啊！现在出了差错，已经满盘皆输了，我这颗棋子如今该怎么走下一步？他们可曾为我计划好了？是不是我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你们就该把我赶出这个家门了，是不是？我的好姐夫，还有我的好姐姐。”林雯哀怨的控诉让林雪和王书政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林雪更是难堪得流下了眼泪。

“雯雯，你别这样，姐和姐夫也没害你的意思，谁承想闹成今天这个地步。你说你这几年过的日子，有多少人羡慕……”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表面风光，却从来没快乐过？羡慕我行尸走肉活着，再也不找不到爱一个人的感觉？这样的日子，你们羡慕吗？你们要吗？”林雯痛苦地把自己这几年隐忍的痛发泄出来，她一直以为这就是她的命，却没想到是她的亲人暗中操纵了她的命。

林雯没给她的姐姐姐夫把她轰出门的机会，把心里的话掏干后，自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跑出了这个她心里的娘家，任林雪怎么拉也拉不住。

林雪哭着喊着开始痛骂王书政:

“都是你，都是你官迷心窍，为了你的儿子，把我的妹妹搭进去了。她是我从小带大的，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当初你不也是同意她嫁的吗？你甭想别自己摘干净了，说得像是我把她推进火坑一样。”王书政的表情让林雪心被刺痛了。

“是你说得两全其美，我才听信了你的鬼话，你还想抵赖，你告诉我，谁好了？都是你干得好事，都是你。”林雪嘶喊着，心里又急又恼，所有的火都冲着王书政发泄了出来，忍无可忍地扑到王书政眼前和他撕打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啊？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手？”王书政被林雪攻击得无招架能力。

“爸，妈。”王子从屋子里走出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纠缠，两个人同时住了手担忧地望向他们的儿子。

“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别人风言风语说我是凭关系进了好单位，我还自信地以为凭自己的本事，你们怎么能这么做，你们不但毁了小姨，你们也毁了我。”王子的神情和林雯如出一辙的愤怒，指责他的父母。说完王子也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王书政和林雪被儿子的话彻底打击得垮掉了。王子说出了这个事实，是的，他们亲手毁了自己的妹妹，也毁自己儿子的人生。两个人木然地望着儿子走掉，又掉转目光互望了一眼对方，彼此眼里的失落、绝望、难堪掺杂碰撞，最后汇成一种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