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再抱我一次吧

妈妈!再抱我一次吧

——我和母亲的催人泪下的真实故事

●王养社(陕西)

一九八二年春节,大年初五早上。我家门前的大槐树上的两个喜鹊“叽叽喳喳”一直叫个不停,不知是向我祝贺还是要为我送行。因为第二天(初六)是我结婚的大喜日子,就要到对我一直很好的第二个家去了!到第二个妈妈家生活了。

晚上,白天来贺喜的几家主要亲戚都睡了。只剩下我二舅、母亲和我三人。母亲好长时间一直看着我。

“麦社”母亲突然这么叫了我一声!

“姐,得是娃走呀,把你气湖涂了?胡叫啥呢?”二舅问道。

“姐一点也没湖涂,我的娃我知道。五儿你过来,今个让妈好好再看看你,明天俺娃就成了人家的人了,就让妈再抱你一次吧!”。说着说着母亲眼泪掉了下来。我跪倒在母亲的面前,拉着母亲的手,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对二舅说:“五个儿子里边老五最乖,最听话。小时候饿不死,冻不死,打不死,好不容易拉扯大成了小伙子,娃却进了人家门。都怪家太穷,我这当妈的没本事呀。”

因为在那个年代里,当上门女婿是一件丢人的事,大人和娃在人前是说不起硬气话的。

母亲像打发女子出门一样,唠叨了许多。主要叫我孝敬女方父母,认为两家在一个村,离得很近,搞不好,小心村上有人笑话。妈又说道,“不管俺娃走在哪,都是妈身上的一块肉啊!”

“妈,您别再操心了,咱俩家住的几十米远,就跟串门子一样,全当把我分开过咧,你也知道这一家子人都对我好着哩,妈,你尽管放心吧,我会时常来看你!”

我心想,我要走,就高高兴兴地走,尽量把欢乐带给我的两家亲人们!

二舅和妈也休息去了。夜还是那么地静,天气还是很冷,因为冬天的寒意并没有过去。这时的我并没有一点睡意,想起我小时候的遭遇,想起我从明天起就成了第二个家的人,特别是母亲那一声“麦社”的呼唤声,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我儿时恓惶的生活,勾起了我小时候那段不堪回首的辛酸记忆……

那是我儿时最难忘的一天。

“妖婆打娃不心疼,不是鞭子就是绳。白天打,黑咧拧,后妈是怂不是怂。”早上,我和十几个小伙伴正手拉着手,跑着围成一个大圆圈,唱着童谣。刚转了几圈,一个妈妈刚病死了几天的小女孩,害怕爸爸也给她重新找个后妈打她,小嘴一噘,猛一松手,人哭着跑了,我们这脚下却绊倒了一大片,立马圈断人散玩不成了。

我上前急忙安抚小女孩不要哭了,来和我们一起捉迷藏。这时,我突然看见“搜粮队”的两个人往我家方向走,我赶忙跑了回去。

“搜粮队”是专门在村里挨家挨户搜查粮食的人。我是五六年农历二月二十三的娃,正赶上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那个时候吃公社大食堂的饭,禁止农民私留粮食。大食堂的馍是黑的,饭是稀的,晚饭时碗里面都能看见好像有个小狗吃月亮呢。管食堂的权利最大,动不动给人把伙食停了。我一家八口人,男娃多,吃头重,食堂铃一响,母亲端个盆子打回半盆子稀溜溜的汤,萝卜缨子、野菜多,娃们家像饿狼一样端着碗围着那半盆子汤,等最后到母亲跟前连稀汤汤也没有几口了。所以,看见“搜粮队”的人来了,村里人人都害怕。

我刚跑到家,就看见“搜粮队”的人准备将斗提走。这木斗里有我夏忙天在地里拾的麦颗和下雨天在豌豆地里拾的豌豆颗,也就是一碗多。家里没有锅,有时饿极了,我和哥哥们在家偷着“吹火炉”,拿个树棍棍拨火炒着吃。家里也就这么一点点粮食还是被“搜粮队”寻见了。

“不准拿!那粮是我拾下的,不是生产队的!” 我猛地扑过去,坐在地上抱住斗,趴在木斗上不起来。

“没见过,这‘垫窑窑’今个还翻咧天咧?” 因为家里五个男娃我最小,叫我‘垫窑窑’是作践笑话人呢。

我心想,我家人吃不成,你也别想拿走。我突然双手抓着斗里边的粮食一个劲地塞进嘴里,这两个搜粮的看我是个“生生娃”,再加上邻里看热闹的人也帮我说着话,他们也只好放下木斗走人了。

第二天,我吃到肚子里的生麦粒豌豆颗,在我肚子里边打了个过站,一泡稀屎全拉了出去,我还后悔自己把这么好的营养浪费了。真是“死娃不害怕狼啃”,吃了拉了啥事也没有。但我不知道我却把事惹下了。

中午妈妈排队打饭时,食堂管理员说因我家私藏粮食把我家的伙食停一顿。妈妈气没处出,当着众人的面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拉着我回家了。

到家后,妈妈再没打我,而是把我搂在怀里哭了,还问我屁股疼不疼。其实疼,我害怕妈妈难受,故意说一点都不疼。

没饭吃,屁股疼,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想起了妈妈经常说的对付饿肚子的话“饿了赶紧睡一觉”,我一骨碌躺倒在炕上赶紧去睡了。可我那里知道妈妈前几天给人说好了,要把我送人了。

“好大姐呢!把娃给我你放心,我家啥都不缺,就缺个娃,娃要是到我跟前过活,娃就享福了。”这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俩人先别着急,俺娃中午没吃饭,还挨了我一顿打,等娃醒来先把饭一吃,当妈的咋舍得叫娃空心肚子出家门呀?”这是我妈的声音。

我已懂事了,能听出我妈的话是啥意思。我立马从“溜光席”火炕上跳了下来,想往门外跑,但妈妈肯定不会让我跑出去的,于是我急忙钻在了妈妈的织布机里边再也不敢出来。

我用眼睛瞪着这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心想着,难道这就是今早上我和小伙伴们唱的“童谣”里的“妖婆子”后妈?

我躲在织布机里不出来,大人在外边也没一点办法,因为我身上没穿衣服,光脚片子,睡觉天冷不脱裤子,谁想抓也抓不住。

那两个陌生人怕把我冻坏了,把他们带的新衣服递给了我妈,让我妈给我叫我穿上。当然也有想趁我穿衣服时抓住我的想法。

“麦社乖娃呀,你出来,你最听妈的话咧!你出来把饭先吃了,这两人以后就是你的妈爸了,你咋不听话咧?”妈妈哭着又过去把晚上的食堂饭给我亲手端了过来,显然碗里的饭比往常稠了一点,后来才知道是妈妈这回照顾我,她自己吃不下去,把几条面挑给我了。我饥饿难耐的背不住,很快地吃个净光。

我吃了饭,又后悔了,心想,这下妈妈肯定要对我采取行动了。咋办呀?

“麦社乖娃呀,不是妈心狠,咱家没啥吃,妈养活不起你,你就乖乖地跟这新妈新爸享福去吧! ”

看见妈妈哭着求我,我心里难受极了,心里一下子没了主意。在我家的五个弟兄们中,我一直是最听妈妈的话。我不跟陌生人走,妈妈会生气,我要是跟陌生人走,就再见不到妈妈了。

“乖娃哩,你出来!让妈好好抱抱你!最后一次!……”

妈的哭声更大了,怀里的小妹妹被吓叫唤了。

我心里想着,妈妈呀妈妈!我是多么地想让妈妈抱抱我,让妈妈再爱我一次!可从我生下来你抱过我几次?我本来就不长眼色,在国家这么困难,咱家这么穷的时候来到世上,我就是多余的娃。你忙里忙外要上工,哥哥们放学了还要上岭坡挖药材。你忙着挣工分,不是把我锁在家里,就是把我撂到田地头,冬来暑往,我受了多大的罪呀!再说是你骗我,我要是从这织布机底下钻出来,你马上就把我逮住了送人呀,我不敢出来呀,妈妈!

看我不听话,妈妈就要亲自翻跨进织布机里来硬的了。我慌了,我怕了,我这下子彻底地失望了。

我大声喊,没人管我。哥哥们都出去了还没回来,他们都还说不定盼妈妈把我送人,家里就少一个和他们争饭碗子的人。

我哭,我哭,没人可怜我。只有一岁多瘦小的妹妹,睁着忽闪忽闪淌着泪的大眼睛一直看着我。一会指指妈妈,一会又指指我。她以为我不听话,又犯了什么错,她哪里知道是妈妈要把她亲哥哥送人了。

我恨,我恨,我最恨眼前这两个陌生人。你们生不出娃,却要抱走人家的娃,硬要将我们亲生骨肉活活地拆散,你考虑过人家母子亲情的感受吗?

妈妈哈着腰钻进了织布机以后,我倒是不害怕了。我的委屈和不舍一下子暴发出来了。妈妈啥都没说,更没有赶紧把我抱出来,而是低下头流着泪亲着我的脸。我知道妈妈是爱我的,我也爱妈妈。我想我愿意为妈妈做一切事情,再说我一直都很听妈妈的话,妈妈从来都夸我是好乖娃!

“妈妈我跟他们走,我最后一回听你的话,妈妈,再抱我一次…… ”

我猛地钻出织布机,却发现梭子掉在地上,随手拾起放在织布机上,那个陌生男人弯下腰想把我抱起来,我一不小心脚蹬在了那个陌生男人的裤子上,那男人随手把我又放下,嫌我把他裤子弄脏了,用手拍打着裤子上的土,嘴里还嘟囔着说我不乖。我妈妈看着一下子脸色也不好看了。

我心里想,你说我不乖?妈妈就是让我去死,我都会去的。可你们是陌生人,你俩穿得这么新,我不爱穿阔气的人,况且那个男人还戴着个眼镜,镶了一颗金牙,我的小伙伴都说“大坏蛋”才镶金牙哩!我就是个穷家庭的穷娃,妈妈针线活做不过来,我穿的都是哥哥退下来的旧衣服,或是左邻右舍大姐姐不要了的花花衣裳。因为我穿得烂,小伙伴们经常笑话我。我和一个日子过得好的人家的娃玩,别的娃们家可以进他屋,就我不能进,人家的大黄狗咬我不咬其他娃,我只好一个人在外边站着等小伙伴从他家出来。从小时起,我就知道“人为有钱的,狗咬穿烂的”这个道理。我们这一群娃欺负我的时候总在背后喊叫,“王老五,真命苦,裤子烂了没人补”。我从小就受人欺负,我看不惯你们穿得新,根本不在乎你们为我准备的新衣服。你们要是穿得旧一点,我这小娃还对你们有点好感和好印象呢。况且我家人,我妈妈是亲的!我心里思量着。

“哥、抱!哥、抱抱!”小妹妹刚学会走路,脚下不稳,东倒西歪地跑过来,我赶紧扶住,我抱着小妹妹,妹妹用小手给我边擦眼泪边说“哥不哭,妈妈不打!”

因为妈妈很忙,顾不上管娃,老是叫我看娃呢。所以我们兄妹之间亲情最深。

我突然想到我走了,妈妈忙着做活,妹妹没人照管,坐在地上哭闹着直喊“我要哥哥”的情景……

“我不去!我不去!妈妈!你今个儿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去! ”

我猛地双手抱住妈妈的腿,求妈妈不要把我送人。可妈妈说,“说的好好地,咋又不听话咧?”说着,拉着我的手把我像拖麻袋一样在地上拖了有一截子。我就像有人要杀我一样,吼叫声几乎能把我家的土窑洞能震塌。妈妈气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仰望着窑顶直喊“老天爷呀!这娃不听劝,到底叫我咋办呀?”

也许同样是出于女人心吧,那个女人动摇了。在男人耳边说道,“这娃这性子跟一般娃不一样,好赖哄不过,到了谁家,以后也会寻自己的亲妈的”,男人也随声附和道“我看今个儿咱把这娃也抱不走。”

我看这两个陌生人不走,又喊到:“快回你屋去,你走!回你屋去,我恨你们!”

这一对陌生男女走了,我妈见我哭不动了,才说了一句,“这娃送人送得迟了,真的送不出去了。”

抱娃的人走了,我妈把窑门一关。小妹笑了,我也笑了,可母亲连哭带笑把我和妹妹抱在一起说道,今天妈才知道“亲的打、撵不走,不亲的叫不来!”

后半夜,我做梦又梦见那俩陌生人又来了,我猛地惊醒坐了起来。妈妈赶紧起身抚摸我的头,问我咋啦?我猛转身搂住妈妈的脖子说道,“妈妈,如果今天你把我送人了,你拧绳子,谁来给你递麻丝?如果你把我送人了,你纺线时,谁来给你取捻子?如果你把我送人了,你织布时,梭子掉在地上,谁来给你拾梭子?如果你把我送人了,冬天做活双手双脚冻成裂口子,谁来满村在柏树上找柏树胶,给你擦抹裂口呀?如果你把我送人了,后半夜你从织布机上下来又饥又饿,谁来给你用小手暖手,再为你拿水瓢在缸里舀凉水喝?”

妈妈!我知道咱家穷,没啥吃,我用右手攥着左手的小拇指头,露出一点点,对母亲说,“妈妈,你看我就吃这么一点点饭,甚至可以不吃饭,我不怕饿死,就怕你再把我送人,就是饿死,我都要和妈妈在一起…… ”

可我没想到的是,妈妈盯着我的脸,好一会儿不说话,突然她大喊一声“麦社,站起来,从今天起,妈给你把名字改了,不叫麦社了,叫养社。”自那以后,我的大名就叫做“养社”了。

后来才知道,为啥母亲给我们兄弟五人,都起个有带"麦"字的名字。叫狗娃,猪娃,臭娃是娃们家贵重的意思,我们叫不起。叫麦啥麦啥的就是图个吃饱肚子,有粮有麦吃的意思。妈妈说咱一直穷得叮当响,给我把“麦”字换成“养”字,就是再穷,妈也要把你养大成人;再说今个儿把我没送出去,将我的名字改了,能忘掉把我送人的这一天。相信日子以后会好起来的。

果不其然,虽说我受尽饥寒,但总算坚强地活了下来。

我初中毕业后,上不起高中,十九岁回家务农。那时正是生产队劳动吃大锅饭时期,人人都是出工不出力,干活磨洋工。队上一个劳动日九分钱,三、四两粮,说实话越干得美,肚子越肯饥。我家男劳力多,吃得多,人穷没面子,兄弟五人,但家里只有不到两间庄基宽。而那个年代谁家弟兄们多,谁家父母给娃订媳妇就是一件最头疼的大事情,而且弟兄们越多,女方越要的彩礼多。我母亲天天为给我弟兄们订不下媳妇发愁。眼看着我大哥都三十几了没娶下媳妇,一有人说媒提亲,人家总是不愿意,嫌我们家贫弟兄多,母亲总是以泪洗面,操心我们订不下媳妇。当时我是大队团支部书记,参加过驻队工作组,还能写新闻稿件,但论订媳妇也不敢保险,即使就是娶回家,也怕媳妇跟咱受罪呢。

我几次总觉得母亲心里头有啥想法,可几次也没说出口。但凭直觉,我不忍心让可怜的母亲再难受下去。为了家庭,为了哥哥能娶个媳妇,更为了母亲我可以牺牲一切,小时候我不跟别人走,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啊,这回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我决定找一个离母亲家不远的人去“上门”,再说“哪里的黃土不埋人咧!”

人常说“人的命,天注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没过多久我和本村一户人家女子的婚事成了,我去上她家的门。我大哥也订下媳妇了。我上门的这家里人都对我很好,她妈爸一直把我当亲儿子,三个妹妹也把我当成亲哥哥,在这个家我是幸福的!

说实话,今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那是我们赶上了好时代!看看现在农村里的老人们的生活,我心里就弄不明白,我的母亲能在那么贫穷落后的年代里,一个人能养活六个孩子;而现在这么好的生活条件下,一家人几个儿女却伺候不好一个老人。娃们呀,你们真是不知道艰难日子里,一个母亲是怎样拉扯你们这些娃们呀!要是我的妈妈今天还在世的话,我肯定还会对我妈说,“妈呀,再抱我一下吧!”。


妈妈!再抱我一次吧

王养社,男,陕西蓝田人,初中文化。1956年2月生。从事业余新闻工作2O余年,多次获奖!1987年进城打工。在西安市公安局做司炉工至今。2O18年开始文学写作,发表文学作品,诗歌数篇。喜欢讲真实的故事,做真实的自己!现为《作家故事》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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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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