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父亲的麦天

乡土散文： 父亲的麦天

文：张国强

父亲晚年跟着我县城生活，他年纪大了，腰也直不起来了，上楼下楼也直喘气。像是算着过日子那样，每到麦收季节，提前几天他就坐不住了，晚上一家人吃饭时，父亲心事重重地对我说：

“再有几天麦收了，你哥北京种地也不知回来没有，我得回去看看，过两天，你也回去，多个人，总要多把手。”

每年的麦收都是从沟东开始。沟东离家较远，农村人看重颗粒归仓，沟东的麦子抢收归仓，父亲忐忑的心，才算放下。五月的乡村，空气里弥漫着麦子的馨香，袅袅炊烟里，村子从寂静的夜里醒来，睡意朦胧中，耳边传来“布谷、布谷”的叫声，像是在督促你我赶快起床那样。我匆匆地走下平房，院子里的大门已经打开，哥正拿着木槎、耙子往车子上放，我知道那是装麦拉麦用的。压杆井旁边蹲着的父亲，正用力“嚓嚓”地磨砺镰刀。人工收割小麦的年代，镰刀的锋利与粗钝，直接影响着麦收的进程。磨刀看似简单，没有技术、技巧，一味地用力、用狠，是不能磨出锋利的镰刀来，父亲蹲在井边的石槽旁，手中的镰刀，在磨刀石上前后滑动，父亲右手拉动镰把，左手用拇指压在镰刀上，来回磨动十几下，父亲总是拿起镰刀，用拇指在刀刃上轻轻刮过，若是刀刃粗涩，说明刀刃锋利，如果，刀刃光滑，说明刀刃还不够锋利，这个时候，父亲就会把镰刀重新放在磨刀石上，左手沾一些水滴在镰刀上再磨，直到刀片粗涩锋利为止。

磨刀是个技术活，也是个“磨性子”的活，整个麦收期间，随着工作强度的增大，镰刀的次数、频率也加快许多，有时候，清早磨好的镰刀，半亩地没割完，刀刃就磨掉，或者卷刃了，这个时候，父亲只好蹲在地头，顶着烈日，小心轻盈地磨动镰刀，这个时候，往往我们趁着父亲磨刀，投机耍滑地跑到地头的树荫下。

把麦子收割放倒，仅仅是麦收工作的一小步，下面还要把麦子运到场地晾晒、碾压、扬场等后续工作。沟东离打麦场较远，运送中稍有不慎，就会车辆翻倒，为避免这一囧事的出现，每次装麦子时，父亲就反复交代：“装麦时一定要铺好底盘，底盘打好了，就不会翻车。”就是这样，他还是不放心，我们哥俩装麦子时，父亲他佝偻着身子，慌忙地跑过来，他走到车后给我讲麦子怎么放，他转到车前给哥哥讲麦子怎么装，他就像一位建筑师那样，严格地监督着我们哥俩的工作。麦车在父亲的监视下，“小山”般慢慢升高，父亲像是对什么不放心那样，叫停正在槎麦的哥哥：“国良，你过来扶住我，我到车上踩踩！”大热的天，站在麦车上踩麦，那是件恼人的苦差事，平时都是我干，那天，不知什么原因，父亲抛开我要亲自去踩。强光下，站在麦秆堆里来回地走动，虽说穿着衣裤，每走一步，那钻心的麦芒扎刺得你浑身难受，站在麦秆堆里，周围的麦秆烘烤着你，呛人的麦锈刺激着你，让你一刻都不能爽快地呼吸。那一天，父亲在哥哥的托扶下，艰难地爬上麦“山”，炽烈的光线下，父亲佝偻着身子，像一片树叶在麦车上前后爬动，他用脚踩动，他用手接过哥哥木槎送上的麦秆，然后放到车身，双脚来回走动。闷热的空气，炽热的阳光，哥哥浑身都湿透了，满脸的汗水携带着麦锈，洒落在斑斑锈迹的劳动布长衫上。等父亲从麦车上飘下来时，满脸的麦锈被汗水浸泡，像是从砖窑里刚刚走出那样。父亲顾不上疲劳，来不及休息，便又拿起绳子走向麦车，他要帮哥哥把麦车捆好，他还要趁天拉回场碾麦。

忙碌了一天，简单吃过晚饭，一个人扛着被子看场去了。月亮升起来了，朦胧的夜色里，远处传来拖拉机“突突”的声音，那一定是谁家趁着月色还在碾场。走到自家的场地，把架子车绑在路边的桐树上，再抱来麦秸铺在车厢里，一个简陋的“床铺”，就这样搞定了。躺在路边的“床铺”里，渠岸的风习习吹来，疲惫的我在麦香的轻抚下，很快进入梦乡。梦境中，月华下的麦场，父亲像一弯“新月”，弯着腰在月下扬场，他轻轻扬起木锨，月光里，麦子在空气划过一道弧线，银色的麦粒，“哗”地一声落在地上。父亲侧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饱满的麦粒像土堆一样慢慢鼓起。月色里，我从来没发现父亲是那样的美，他弯着腰，轻盈舞动着手中的木锨，就像舞台上的舞者，木锨在空中滑动着，“跳跃，翻滚”，父亲每扬起一锨麦子，那月色里的弧线，就像舞台上的水袖，曼妙婀娜，轻盈灵动。“哗哗哗，哗哗哗”，那是扬场的声音，我抬头向麦场望去，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扬场了。

“大（俗语，父亲），累一天了，明天再扬也不迟。”睡眼朦胧中，我朝父亲喊道。

“你睡吧，扬场得趁风，趁现在风大，我赶紧扬扬，别耽误明天收麦！”

夜深了，月亮像在风中洗过一样，愈加通透明亮，风中的父亲，就像一塑雕像站立在丰收的大地上，他娴熟地抖动木锨，他轻盈迈动脚步。

作者简介：张国强，老家豫东平原，现在洛阳生活。热爱乡村，眷恋乡土，力求用朴素的文字，传达对故土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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