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面包

我爹去了趟西安，据说坐着带帆布棚的大卡车至少得一天时间。我爹是俺们笊篱沟小学校长，是我们笊篱沟第一个去过西安的人。

我爹去西安没有给我买新衣服，只给我买回了一大包面包。面包？我在放学路上边走边炫耀的时候，二丫两眼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嘴角的口水也亮晶晶地闪着。二丫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说，二狗子哥，给我尝点好么？

我迅速地扫视了二旦、大牛他们一眼，捂着书包说，不行，这么稀罕的东西，不能给你！二丫说，不给算了，那我给二旦做媳妇，长大让二旦给我买面包！我瞅瞅二旦和大牛他们，再次捂紧书包说，那你让他们别跟着我。二丫扭头对二旦和大牛说，二旦、大牛，你们赶紧回家吧，我要和二狗子哥一块走。二旦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牛也不服气地说，面包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上山摘叉叉果去！说着，和二旦他们飞快地爬上了路边的山坡。

二丫说，二狗子哥，可以给我吃面包了吧？我说不行，我得有个条件。二丫说，什么条件？我说，你得给我当媳妇，不准和二旦好。二丫说，嗯。我说，你做我媳妇就得给我做饭洗衣，还得给我生娃娃。二丫说，嗯，那你快给我尝面包吧。我说，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二丫说，那你快点。

我说，还有呢，你当我媳妇就得和我睡一铺炕，还得让我亲嘴嘴。二丫说，二狗子，你真流氓！我说，大人不都这样？二丫说，嗯。我说，那你把眼睛闭上。二丫说，不，人家嫌羞羞。我说，那你还吃不吃面包？二丫说，吃呢。我说，那你让我亲一下嘴嘴。二丫看看我，再看看我的书包，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噘起嘴巴。

我得意地笑了。我心里说，哼，臭二旦，看你还和我争！我一把抱住二丫，脸上被春风轻轻地挠着，心里惬意极了。我看着二丫红艳艳的嘴唇，亲了上去。

抓流氓啊！二旦和大牛他们从水库边的柳树丛里突然探出脑袋，一边喊一边嬉笑着跑来。我心想，坏了，这两个孬种明天一定会告诉我爹，我爹的皮带可是不好惹的。心里想着，连忙推开二丫扭头就跑，却听见“噗通”一声，原来是我一慌，把二丫推下了水库。我看着二丫在水里一上一下地扑腾着，连忙去折了一根树枝伸过去，可是怎么也够不着。眼睁睁地看着二丫慢慢地停止了挣扎，水面上只飘着一缕黑黑的头发。

我哭着喊，二旦，快过来救人啊！二旦说，你下去吧。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游泳。二旦说，你不是有面包吗？你不是挺嚣张的吗？我说，好吧二旦，你把二丫救起来，二丫就是你媳妇了，我二狗子不和你争了！二旦说，那面包呢？我说，都给你！二旦说，拉钩！我伸出手指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二旦得意地笑了，转身跳进水库，一个猛子游过去，拽着二丫的头发就往岸边拉。我们七手八脚地把二丫拉上岸，二旦把二丫的脑袋朝下，使劲地抖着。不一会儿，二丫哇地吐出几口水来，嘴里骂着，二狗子，你是个孬种！骂完，抱着二旦哭了。

二旦说，二狗子，说话算数不？我说，算数，面包给你，二丫也是你的！说完掏出面包，一咬牙全部塞到二旦手里。二旦说，放心二狗子，我们不给你爹说。我狠狠地看了一眼二旦手里的面包，扭头飞快地跑了，身后传来二旦他们夸张地大嚼面包的声音。

回到家里的时候，爹和娘正就着酸菜喝着玉米糁。我把书包放在炕头就往里屋走。爹说赶紧吃完饭写作业。我头也不回地说，不饿。娘拿起我的书包说，那么一大包面包全吃完了啊，难怪不饿。我说，嗯。娘说，面包好吃么？我说，好吃，比馍馍好吃多了。说着说着，我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娘奇怪地看着我，自言自语地说，二狗子这是咋地啦，吃了那么好吃的面包还哭鼻子？我看都不看娘一眼，哭得更凶了，哭得西山顶上那轮老太阳呼隆一下滚到了山那边，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

那一年我十岁，是笊篱沟村第一个拥有面包的孩子。（原载2020年第二期《天池小小说》杂志）

明晓东，男，陕西柞水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20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出版小小说集《雨中奔跑》，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