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美好孙道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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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世纪过去了,中国电影伴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也走过了近一个世纪。在灿烂星河之中,有一颗长亮不衰的明星。其60多年的电影生涯见证了中国电影逐步走向繁荣的历程。江泽民同志曾给他题词——“孜孜不倦,光彩照人”,肯定了他对中国电影事业作出的贡献。

永不消逝的美好孙道临

2006年12月的一天,我有幸采访了这颗巨星。

孙道临,1921年出生于北京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1936年中学期间,他开始创作小说、诗歌;1938年,他考入燕京大学哲学系,在同学黄宗江鼓动下,开始了业余戏剧活动,主演的第一部话剧为黄宗江改译并导演的《窗外》。

  1948年,孙道临接受著名电影艺术家金山的聘请到上海参加由地下党创办的清华影业公司,并于这年5月主演平生第一部影片《大团圆》,从此走上电影表演艺术道路。代表作有《乌鸦与麻雀》、《渡江侦察记》、《家》、《永不消逝的电波》、《早春二月》、《不夜城》等。他塑造的李连长、高觉新、李侠、萧涧秋等典型形象在中国电影艺术长廊中熠熠闪光。

  在1989年的一次电影表演研讨会上,许多同志回顾孙道临拍摄的影片,评论道:像《家》、《早春二月》、《不夜城》等无不遭到“极左”思潮的干扰;在那样的大环境下,孙道临敢于接受高觉新、萧涧秋、张伯韩等角色的塑造,留下“左”的痕迹比较少,是由于他自身的人格力量。有专家说:“孙道临是一个充满人道主义的艺术家,真诚善良。拍摄《早春二月》与当时的政治气候很不融洽,但当他走进这个角色时,深深为萧涧秋的际遇和命运以及他的人道主义精神所激动,全身心地投入了创作。因此,这个艺术形象留了下来。”在孙道临的从艺生涯中,无论是在何种残酷情形下,他总是被周围的美丽和纯净所笼罩和感染着。正是周围的“美丽”成就了作为艺术家的孙道临。 

  一生追求灵魂的纯净。晚年常常为当年误解朱自清的儿子而痛悔

  那天,在孙家的客厅里,孙道临对我说:“要相信人的灵魂是纯净的,不然我们就不要搞艺术了。”

  灵魂的纯净,是他一生追求的境界。

  1940年,19岁的孙道临觉得生活太枯燥,就跟一个名叫尚三的猎人学打猎。可是,当他目睹尚三打死了一只兔子后,却说什么也不肯拿枪了。他说:“一个小动物静静地倒挂着,垂着无用的前腿。一颗鲜明的血珠从淡黄色的胸毛上,慢慢滚下来——对于他对生命的漠视,我有一点莫名的不快——辛酸袭着我的眼睛,我的双腿软弱地举着步,因为它加上了猎人所给予我的沉重的悲哀。”从这个小故事中,我们能深深体会到孙道临的善良。

孙道临认识朱自清的儿子朱迈先还是在崇德中学读书的时候。朱迈先得其家传,文学功底极厚。有一次,老师叫朱迈先到讲台上念一首苏东坡的作品,朱迈先稳稳地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一口气写出了《念奴娇》,遒劲有力的书法完美地体现出了“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气势。接着,他缓缓地吟诵起来,声音雄浑,目光深沉,年少的孙道临被这个同学深深吸

引了。对文学共同的酷爱,使他们很快成了好朋友。暑假里,朱迈先从几十里外乘车到西山来看他,两人在山里一玩就是几天,他们“夜里到静静的山沟里,枕着大石,望着枝叶间的星座,谈文学,谈理想……”朱迈先走了,要不了几天,孙道临也会不辞辛苦地跑到同样几十里外的清华园,去看望他。那时,他就能见到文学大师朱自清。他后来这样描写朱自清——“教授矮矮的墩实的身材,一件淡米色的衬衫,一条灰西裤,温和而且沉默,使我想起他的《背影》与《荷塘月色》,确是文如其人。”在他看来,朱迈先继承了父亲的沉稳与忠厚,却多了些激情和锐气。朱迈先那时负责学生自治会主办的大型刊物《崇德学生》,经常鼓励孙道临写稿。孙道临写了一篇短篇小说《母女俩》,朱迈先认为不错,就帮他修改后发表了。日军入侵后,在朱迈先的带动下,他投入抗日救亡的学生运动。北平沦陷后,朱迈先遵从父亲的吩咐回到老家扬州。两人从此再没有见面。

永不消逝的美好孙道临

  1957年春天,孙道临到北京开会,在颐和园遇见了一个当时一起搞救亡运动的同学,他问起朱迈先,那同学听后立即变了脸色,轻声告诉他,抗战开始后,朱迈先离开扬州参加国民党军队做政工工作,解放后不久,就在南方被镇压了。革命者怎么变成了人民的敌人?孙道临按照当时流行的阶级斗争学说的逻辑,想象着好友朱迈先变成敌人后的模样,甚至浓眉下的眼睛也想象成冷漠和残忍了。他还找到了根据,他记得朱迈先当年是喜欢尼采的,而纳粹分子们也是喜欢尼采超人哲学的。“难怪……”他似乎恍然大悟了。然而,十年浩劫过后,朱迈先被平反了,原来当年他到国民党军队中是去做地下工作的。孙道临闻讯,内心非常痛苦,他为自己曾经那样轻率而无情地把他勾画成敌人而感到惭愧。直到晚年,孙道临还写文章对自己进行痛责:“我,这就是我!我知道,忠厚的迈先是会原谅我的,他深知我这样的人是软弱的,思想是容易被左右的。然而,我却不能不感到痛苦,对于自己这样信任过、深深敬爱过的人,我到底有多少真情呢?……‘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曾经是我的信条,但在这信条下面,隐藏着多少我对人世的淡漠、功利以至无情!迈先,你曾给我那么多的灵感和启示,我欠你的感情债是无法偿还的!”

人民培育了他这个人民艺术家。不思量,自难忘。

  孙道临身上之所以充满人性美,是因为他心中充满对人民群众的爱。而这种爱,起源于他那个洋溢着博爱精神的家庭。在他的一篇题为《爱的馈赠》的散文中,我发现这样一段美丽的文字——“1942年春天,我离开了家,刚满20岁的我异常孤单,在槐荫遮蔽的窗下,我感到周围全是黑暗,生命毫无价值。有一天,我在外面奔走了一天后,回到那栖居的小屋,发现桌上放着两个覆盖红色剪纸的茶杯。那是母亲嘱人带来的,剪纸的花象征着吉祥如意。我呆看着它们,眼中充满泪水。母亲,母亲,这两张简单的红色剪纸向我诉说着你无言的爱。我虽离开你那么远,但是你把你能够燃起的那一点热力遥遥地传给我……”孙道临也把这爱的热力传给了大众。

  在他的记忆里,装有好多普通的人,如拥军模范姚大娘,一心为公的解放区年轻县长,嚼着干烙饼的地雷英雄,一丝不苟的照明组领班师傅,勤勤恳恳的汽车司机,革命烈士范正刚,等等。这些人乐观向上的精神、善良高尚的品质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用他的话来说是具有“启示的诱惑”。正是这些人,使他这个忧郁的诗人变得坚强积极起来,使他成为了人民艺术家。

  1948年春节,孙道临在北平建国礼堂演出话剧《大团圆》,金山在台下和观众一起沸腾。他认为孙道临很有才情,于是邀请孙道临去上海将《大团圆》拍成电影。他从此步入影坛,在此后的两年时间里,即从1948年到1950年,他拍摄了《大雷雨》、《乌鸦与麻雀》、《民主青年进行曲》、《女司机》。这时,他已经是一颗耀眼的红星了,然而,他却对自己很不满意。


永不消逝的美好孙道临

面对记者的疑问,他说:“我那时演戏一是为了生活,二是为了宣泄心中苦闷,三是个人趣味,也就是为了好玩。解放后,我曾有一段时间不想演戏了,我想继续搞写作当作家,我和著名导演郑君里就谈过这种想法。可是,他不同意。”

  在长期实践中,孙道临认识到艺术归根结底要为人民,他检讨了自己多年来的趣味主义和感伤主义。“深入生活,向人民群众学习,做一个人民艺术家。”党的文艺主张和他心中那种对人民群众的爱吻合了。1952年底,他坚决要求去朝鲜战场体验生活。于是,他和冯哲、仲星火、铁牛、范正刚等13人来到了朝鲜,范正刚担任他们的队长。范正刚家在农村,父母早亡,大哥在抗战中牺牲,嫂子把他带大,参军后当过机枪手,后来转入文工团。他调到上影厂时,孙道临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演员,剃了个光头,看人时眼睛定定的,朴实得近乎拙讷,演农民连妆都不用化,就像一个刚放下镢头从地头上走来的庄稼汉。然而,这个人给了孙道临极大的震动,使他的心和人民群众贴得更紧了。

  在战场上,范正刚说:“这次领导让我当队长,我将尽全力去做,如果能让大家都有收获,自己就是牺牲了也情愿。”于是,13人就分头下了连队。第二天,范正刚所在的八连遭到敌机轰炸,范正刚当场牺牲。孙道临没有想到,范正刚的话竟成了谶语,这位农民一样的普通演员就这么走了。“他当时只有32岁,还没有结婚。他很清贫,留给他寡嫂的遗物只有一只手表和几件衣服。‘如果大家都能有所收获,我就是牺牲了也情愿。’多少年过去了,我还常常想起这句话,想起他那双淳朴、真挚得近乎拙讷的眼睛。我还看到好多志愿军小战士,他们是四川籍的兵,个子很小,行军路上,走着走着就掉到沟里去了,可是,他们爬起来接着走,他们吃了很多苦,他们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祖国。那些人的灵魂真纯净呀。我在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我过去学不到的东西。”

永不消逝的美好孙道临

  1953年,孙道临接受了拍摄《渡江侦察记》的任务。书生气的他这回要演军人了,很为难,怕演不好。好在这时他已有了在部队的生活经历,有了一些军人的感觉。导演汤晓丹特地请来了渡江英雄高锦堂等来做顾问。于是,按照孙道临自己的理解,“李连长”去敲老乡的门了。他刚伸出手,顾问们就说:“不对不对,你这样不像军人,像学生。”于是又改,直到满意为止。就这样,《渡江侦察记》成了经典,也成了孙道临的代表作。“这部电影是我创作的一个转折,对我是一个巨大的帮助。”从此,孙道临的戏路大幅度拓宽了,他可以演工农兵了,可以更直接地为人民大众服务了。于是,就有了同样经典的《永不消逝的电波》、《南岛风云》、《革命家庭》等。他一步步趋近人民艺术家的水准,赢得了人民群众的爱戴。

永不消逝的美好孙道临

  1966年,孙道临被打入牛棚。母亲临终的时候,他也未能去看最后一眼。他枯坐在被指定的房间里,面对惨白的墙壁,许多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有一天,一个年轻人以“外调”为名把他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对他说:“孙老师,你为什么这样低沉呢?你要坚强起来,你要学习鲁迅的坚强精神。”听了这话,孙道临忍不住痛哭起来。这是在母亲逝世许多天后,他第一次哭出声来。又有一天,外地的造反派冲进上影厂,要把“牛鬼蛇神”拉出去示众。厂里一个小伙子率先冲进牛棚,叫大家都出去。人们走光后,他突然回过头来,用手指着孙道临说:“你,孙道临!你不许去,好好在这里写检查。”话听来很凶,其实却包含着保护之情。孙道临因此躲过了一劫。

  孙道临不忘人民的恩情。“文革”结束后,创作了《李四光》、《一盘没有下完的棋》、《雷雨》、《非常大总统》、《继母》、《镀金的城》、《吴玉璋》、《虹》、《大都会擒魔》、《三国梦》等影视作品。时至今日,他已八十高龄,可仍在为新作电影《詹天佑》而奔波。

纯净的品质成就他诗歌一样优美的家庭生活

  剧作家黄宗江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孙道临是一首诗》。一位叫朱晓鸥的作家则进一步很诗意地说:“是一首舒伯特和林黛玉合写的诗。”


少年的孙道临发表过好多新诗。诗人孙静轩评价道:“即使是以九十年代艺术标准去衡量,道临先生的诗作也算是上乘之作,不仅感情真挚,情绪热烈,气势宏伟,意象新颖,而且形式和手法也非常自如,给人以行云流水之感。”请听他的诗——

  “因为当你微笑的时候

  如有一道阳光洗刷着我胸

  使我用整个的灵魂注视你

  而那时,啊,我的恋人

  你会吝惜你那柄金色的钥匙么?”(见《赠别》)

  剧作家黄宗江说:“像是恋诗,他却从不谈恋爱。”年轻的孙道临把爱情看得像诗一样神圣而美丽,因此,他的态度是严肃而谨慎的。孙道临品德高尚作风正派,这在电影界是出了名的。他年轻时英俊潇洒,影迷们非常非常喜欢他。常常有姑娘在剧场门前等他,向他表达爱意。他总是告诉人家自己已经结婚了,然后悄悄走开。直到三十五岁那年,他忽然对好朋友黄宗江、黄宗英兄妹说,他想结婚了,希望帮忙找一个。其实,两位对这个婚姻“老大难”的老友很关心,可一直爱莫能助,现在听他说要结婚了,顿时感到喜出望外。兄妹俩立刻骑上自行车,到朋友们那里去帮助物色。两人跑了一圈,回来,对孙道临说,都嫁出去了。大家正沮丧之时,黄宗江突然间想起了因扮演林黛玉而闻名的越剧演员王文娟,就给两人牵了红线。于是,孙道临看到了“那柄金色的钥匙”,他的情诗因此有了完美的结尾。

  孙道临与王文娟四十多年的家庭生活始终像诗歌一样优美。1980年的一幅照片,记录了孙道临弹钢琴、王文娟练声的情景,让人看了唤起美感。1991年,两人合拍了《王文娟越剧艺术集锦》;1996年合拍了十集越剧电视连续剧《孟丽君》,夫妇俩琴瑟和鸣,成为艺坛佳话。

采访那天,正是外孙的生日。说起这个漂亮的娃娃,孙道临脸上立即浮现出幸福的微笑。

一年过去了,万万没有想到,这颗巨星竟悄然陨落。但我们坚信,他那些美好如星光的首道德品质和艺术作品将永远不会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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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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