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儿童的桑榆

今天看见一句话，颇令人感慨。

——天地之间，人再老也只是个孩子，六一虽过，但我们都是永远的小朋友。

如果那个小朋友，是个患病的老小孩呢？

六一那天，意外收到一条微信。中年已过的成人把这天当成自己的节日，除了自我戏谑，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无奈和感叹吧。但我清楚，发信息的人只是寂寞，孤独，“刷存在”。

他是个切过肺，化过疗的病人。他是我从前的同事，工作上的搭档，同过一年学的同学；一个联系稀少的朋友。

我猜测，六一那天，他应该给所有的微信好友都发了称谓各异，内容相似的信息。第二天遇见了另外一位同学，——果然。

曾经，因为一个世行贷款的工程，单位把我们一伙15人送去一所高校，打包培训；学期一年。其中2位不堪清淡饮食，半途而废。余下13人坚持了下来，名曰“13太保”。高山流水，红尘滚滚，现在留下的人已不足一半，而他，10年后也闯荡江湖去了。

他是一个能干的人，敢于把所学，所掌握的本领付诸于行动。他辞职创业，同学们都很佩服，但也都是胆小鬼，没有信心追随而去。

他创业的研究所主营混凝土外加剂的研发和生产。于是刚开始几年，同学们间联系频繁，见面颇多，不但为他打气，还四处替他张罗生意。慢慢地，规模大了，联系渐趋稀少，见面的次数也约等于无。后来听说合伙人之间起了纠纷，他另起炉灶单干了。以后又偶有联系。他说生意还可以，但一直无法做大做强。或许，民营企业内部缺乏信任的文化，是其无法筑劳发展根基的原因之一吧。

但同学间的八卦传闻，企业踏步不前，说与其老婆干预有关。

他老婆嘛，学医的，省医院内科大夫。或许自己是成都本地人的缘故，当初，对我们这伙来自农村的穷小子，一直挂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热情。他结婚时，同学们上门抽支烟，吃颗喜糖，留下份子钱，然后就一哄而散了。

他也是穷小子，甘肃天水农村家庭，长子。于是不多的工资，既要报答父母之恩，又要满意于老婆“没有嫁错人”的光荣。熬了八年，跟我搭伙去负责一个项目；还是熬不下去了，——老婆又要离婚。只好赌一把，下海吧。——失败了，一拍两散；成功了，可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好在他成了。事业不说，至少收入大大地强于一直穷酸的同学们。也称得上“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成功范例了。

苍狗白云，岁月无眠。又是多年过去了。四年前的一个冬夜，接到他大学一位同学的电话，说他已经重病住院，刚动完肺部手术，让我联络熟悉的人去探望探望。等了两天，伙了三个同学。进病房，见床上孤零零躺了一个光头。正在辨识，他老婆进来了。刚聊几句，又来了他另外的几个同学，有的认识，有的面生。他本是个开朗的人，又常年外出奔波，自然健谈。于是病房的空气就热烈了起来，——通常，大家的话题都是过去，仿佛过去的，才是快乐的日子，才分外值得留恋和回忆。

他的老婆，笑嘻嘻的，仿佛接地气了许多。虽然脸上没什么悲戚，但应该再不会嫌弃他了吧。

闹热了一阵，医生查房，大家就纷纷起身告辞。他见留不住，就坚持要老婆扶住，送我们进了电梯。——他也明白，我们没有机会第二次在病房见面了。

“天天泡在粉尘里，哪个的肺遭得住。”电梯里，其中有人冒了一句。

他从不抽烟。这么看来，还是没有逃过尘肺病的轮回。

他说，他儿子已经出国了，留学的费用已经全部预备。或许他想说的是，——他的儿子，不会再走他挨穷受逼的路了。

以后，我们成了微友，见他天天给所有人点赞。偶尔，他也发些花红柳绿很喜气的帖子，大家见了，也一片大拇指高高举起。

——权当他是个小朋友，而我们，不都是老儿童吗？

一个人的命运，奇异无定。他留在单位，或许平平庸庸，或许一官半职；下海了，成了小富翁，团圆了一家人。何为可得，何为可失？

我们大多数人，不都是在希望里挣扎，在挣扎着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