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岛上会呼吸的雕像

原创 2017-09-12 叁闲集de二锅儿

会呼吸的雕塑——费拉小镇见闻

【2Guoer Talk】

工作的意义不是工作本身，也不仅仅是为了糊口，而是个人的社会价值的体现，尤其当你在工作中遇到了爱。

在地中海和煦的晚风中，在圣托里尼中古的残垣下，那里是我的舞台，有我的生活，和我的全部。

事实上，更多的人把我这样的人叫做乞丐，而我有时候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我更愿意把自己当作一件艺术品。我每天在那家面包店西面的墙角，一点一点认真地把自己刷得雪白，雪白的脸，雪白的帽子，雪白的长袍，雪白的鞋……我把自己变成一尊不折不扣的雪白的雕像，一件高贵的艺术品，然后拿一束血红的玫瑰，蹒跚地走到街对面的人行道上……那里是我的舞台。我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那时你可以看到残阳下的我并不显得那样苍白，也可以看到我并不伸手乞讨，我只是手持着那束血红的玫瑰，默默地站在那里，因为我只是一尊雕像。

每天我都会来，我坚持在那里，尽管我已经老了，可那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生活。人们从我面前走过，很多人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或者真得把我当作一尊死的雕像。可是，我看你们则是活的，是热的，是香的，因为我看到你们的时候就像看到了面包、奶酪和香肠，我听到你们大笑的时候，就仿佛听到冰爽的啤酒咕咚咕咚地倒入大号的玻璃杯。

每天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坚持在那里，我常常试图在脚下垫一个小板凳，以使我这尊雕像看起来更加高大，更加高贵些。但是，我老了，我已越来越难以在小板凳上保持平衡。于是我选择站在靠近那根和我一样老的灯柱边上，当街面上特别冷清的时候，我便可以偷偷地倚靠在那根锈迹斑驳的灯柱上歇一会。这个“老伙伴”的确是快不行了，每次我在他那里借把力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他的颤抖，当然，颤抖的也可能是我自己。

人们看我总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其实我只是在看面包店里偷喝咖啡的小伙计。人们只是出现在我模糊的余光里，所以我也无所谓他们的漠视、惊恐、鄙夷、好奇或嘲笑。我的眼里是空洞的，但我的耳朵则是灵敏的，我可以分辨出掉进我那放在地上的篮子里的硬币的声音，一毛、五角或者一块，当然，一块钱！是最清脆而有力的，也是最令人兴奋的，虽然我依然保持着镇定。

我并不能得到多少，或者说我也并不期待得到多少，事实上从游客的只言片语中听到的远方的故事更令我感到愉快。甚至那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也会让我感到兴奋，那是来自外面的声音，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世界，我想那应该是个非常美丽的世界。

我坚持在那里，我能得到什么？半个面包？一片薄薄的奶酪？几片蔬菜叶？不，这一切我并不稀罕，我不是要饭的。虽然在这岛上潦倒终身，但我还不至于饿肚子。我把自己装扮起来也并非因为羞于见人，我只是想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隆重地从面包店西面的墙角出场，站在自己的小板凳上，任凭干燥的季风带走我的故事，因为这里是我的舞台。

我有时候的确祈祷得到更多的面包和奶酪，我甚至祈祷得到一大箱圣桑托（当地红酒），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安心地去黑沙滩躺着，在那里逍遥得像一只自由飞翔的海鸟。然而，现在，在我最寂寞的时候，我更希望有人从我面前走过，只是走过，哪怕看都不看我一眼。

九月、十月、十一月……来自沙哈拉沙漠上的暖风即将退却，这里的游客将越来越少。十分钟过去了吗？或者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人们只是远远地晃动在我模糊的余光里，你们就这么拒绝我这尊行将倒下的高贵的艺术品吗？还是你们从我飘动的衣袖看出了什么破绽？

然而，我依然要这样执着地坚持着，我必须对得起我这一身雪白的装扮。面包店的小伙计到门口抽了颗烟，头也不抬一下就回店里了。他是太习惯了我的存在，所以根本不往我这里看一眼。我说小伙子，嗨！我在这儿，不给老爹我递一小杯咖啡来吗？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你姐姐的婚礼上我还表演了拿手的哑剧。可是我现在只能这样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既无微笑也无愁容，我知道我是一尊雕塑，一件高贵的艺术品。

终于，孩子们来了，他们是这岛上最欢乐最不知疲倦的精灵。他们就像幻觉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这雪白的装扮只有在他们面前才让我感觉更值得骄傲，也只有他们能让我这尊雕像弯下腰来。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他们的眼神像海湾里最纯净的海水，他们的天真足以打动这岛上每一块石头。

哦，天哪，他们发现了我，他们对我微笑，向我问候，伸出小手来要与我握手。他们的好奇心促使他们发现我并不是死的。他们是从哪儿看出我正在呼吸？从哪里看出来我正在等他们？哦，很抱歉，我口袋里并没有巧克力，我把我这血红的玫瑰给你们好吗？那可是我赖以吃饭的家伙。

好吧，我们只是握一握手，或者拍一张合影，或者他们亲爱的母亲还会给他们一枚硬币转交给我。非常感谢，我收下了，我想这并不可耻，我想那一定是上帝的旨意。上帝不仅把爱给了我，还特派这些可爱的天使把这份礼物送到我的手上。

我就像刚刚喝了一大杯圣桑托，心跳加剧，整个身子都暖暖的，并和孩子们一样开始天真地幻想，幻想着也许我能在这里站一辈子，幻想着自己变得更加的高大，就像伟大的圣·爱莲一样永久守护着这座美丽的小岛，并且不用站在小板凳上。

有时候我想我是多么孤独，甚至卑贱，我这样清苦的生活有什么意义？但我最后总是坚定地相信，他们会来的，那些孩子们，那些可爱的天使们，我想这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二锅儿 09.12.2017

【后记】

圣托里尼岛（古名希拉）首府费拉，一个绝不亚于伊亚的小城镇。那天在那儿的小广场附近歇脚，八兜儿拍摄了这位行为艺术家，我们也一起在那里观察了这位长者很久，颇有感触，故用第一人称编写本篇以记之。

【声明】

本篇图文均为叁闲集原创，除背景音乐外。